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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0章 糝湯酥黃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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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郡君, 你且嘗一嘗,看看合不合你的胃口?”吳婕妤將食盤中的吃食推到蘇蘅面前,素手指了指, 笑道:“這是糝湯,不過裏面沒有肉, 寒衣節得吃素的。你嘗嘗看,若是不喜歡這素糝湯, 廚下還備著赤豆粥,叫人給你換來。”

兩人眼前各自擺著幾樣吃食,全是家常素食, 但是卻飄來陣陣誘人香味:素糝湯、面筋炒雙菇、蒸乳餅、酥黃獨。

蘇蘅見吳婕妤這麽說, 也不客氣了,道了聲謝謝,便先端起軟滑的素糝湯喝了一口。

瞬間腦海裏就飄過三個大字:好舒服。

一股暖流順著空空蕩蕩的喉嚨和食道淌進胃裏, 咕咕叫的胃腸好像突然被一只溫暖的大手撫慰, 不再發出抗議的聲音。

食物與身體的互動讓蘇蘅想起高考前的日子, 那時候天天熬夜刷題,餓得難受的時候,老媽就會端一碗湯泡飯進來。剩米飯、粉條、肉絲、木耳、豆腐幹,最後打個雞蛋……冰箱裏有什麽就放什麽, 再加一點醬油、雞粉、鹽、糖, 意外的好吃。

人餓的時候, 喝一點熱熱的東西下去,會有種近乎感動的感覺。吃完以後十分滿足地去睡覺,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天。

這素糝就像當年的湯泡飯,是溫暖人心的料理。

糝湯的底味原應該是羊骨和雞肉茸吊出來的高湯,現下不能食葷, 湯底便特意用了菌菇熬的高湯為底。湯色醇厚又不失清澈,裏面放了雪白·粉嫩的水豆腐薄片、切得很細的嫩嫩金針菜、爽脆滑口的木耳丁和軟軟彈彈的麥仁。

白胡椒粉和鹽將幾種食材裏的素鮮味道徹底激發,加入綠豆澱粉勾芡,出鍋前撒一把嫩綠的芹菜苗。白豆腐片、金黃花碎、黑木耳丁、綠芹菜苗,顏色很是好看,還能嚼到彈彈糯糯的麥仁,口感亦清淡鮮美。

蘇蘅又喝了一大口,這糝湯健康好喝又低脂,想來在後世應該會是減肥人士的心頭好才對。

蘇蘅掰了小塊乳餅吃著,又夾了一筷子油面筋炒雙菇,“唔,這個小炒好吃!”

吳婕妤也慢慢吃著,見蘇蘅喜歡,也笑,“這雙菇油清炒面筋,我素日也喜歡吃。這是用素油炒的,郡君可吃得出是哪兩種油?”

蘇蘅又夾了一筷子細細品嘗,“這菜雙菇鮮嫩柔脆,面筋腴美綿軟,不同質地不同味道的食材很和諧,其間夾雜著淡淡的茶香和椒麻味,但是調味卻很清淡。像是……用茶油炒的,然後用少量的椒油淋過。”

吳婕妤驚訝點點頭,“郡君的舌頭好靈!”她將一碟酥黃獨推過來,“這個我也喜歡吃,你嘗嘗,趁熱吃。”

吳婕妤這會子頗有點吃貨界的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意思,對蘇蘅的稱呼已經從“郡君”變成“你”了。

前世讀《玉食批》的時候蘇蘅就發現了,民間對皇家吃食的揣測多基於誇張的想象,總以為官家聖人寵妃天天吃的是龍肝鳳髓。

實際上,皇宮裏也會吃各種家常小炒。其飲食的精細高級之處並不完全在於食材的種類,而更多的在乎於尚食局與禦膳對食材的選擇和調味層次的嚴格把控。

說俗點兒,就好比同樣是白菜,就是普通人頂多做個下飯的醋溜白菜,而川菜大師卻能做出國宴上的開水白菜。

這酥黃獨就是金黃酥脆的香芋片。

淡紫的小香芋在鍋中煮熟,撈起來後剝去皮,切成厚厚的片。將香榧子、甜杏仁搗成較粗的顆粒,混著飛面和水,攪成稀稀的酪狀。熟香芋片在面糊裏滾過,蘸上薄薄的面衣,煎成的金黃的硬殼子,顧名思義,很是酥脆。

旁邊放了兩碟不同口味的蘸料:香甜的黃糖和鹹鮮的豆瓣醬。

“好香!”蘇蘅使勁兒吸吸鼻子。

她夾起了塊酥黃獨咬一口,油煎的東西本來就香,香芋又粉糯,芋頭本身的香味很重。這上好的小香芋就算不用任何調料,只是蒸熟,熬成芋泥,加入牛乳裏,就已經夠好喝了。

更別說面衣裏還加了香榧和杏仁,混著堅果特有的脆香,加上內裏熟芋頭的軟糯綿甜。蘸上黃豆醬吃,還有淡淡的醬香。熱騰騰香噴噴軟酥酥,簡直停不下來。

蘇蘅發自肺腑地讚嘆道:“婕妤娘子,你殿中小廚房的吃食比起官家的禦膳也不差!”

吳婕妤笑了笑,臉上羞澀的笑意宛如剛及笄少女,說得倒也坦白,“好吃是好吃,是官家知道我喜歡吃東西,特意吩咐從禦膳調撥了幾個人來……但如今我也是克制著吃,這幾年吃得也豐腴了些,比不得當年在仙韶院時那般體纖……”

仙韶院是宮廷中專門表演雅樂的處所,相當於歌舞界的國家隊。

其實吳婕妤即便是生了顥,身量也算是十分纖瘦,尤其是現下在溫暖室內只著窄袖長褙子與旋裙,更顯得弱不禁風,跟“豐腴”兩個字完全不搭界。可見仙韶院對舞樂伶的身材要求多麽嚴苛。

“哦!娘子原先是仙韶院的舞伶嗎?那您的舞跳得一定很好,所以官家才……”

人吃飽了啊,八卦之心就開始蠢蠢欲動。

蘇蘅的聲音拖得長長的,“所以”後面的話她沒有說完,機智又謹慎把吃瓜的語氣控制在自己不用說完、吳妃便能聽懂的範圍裏。

誰知吳婕妤搖搖頭,抱歉地笑道:“不,我跳得很差。也許是因為我生來不聰明,又或許是仙韶院的舞曲比我從前在民間學習的難上百倍,雖然我也同其他人一般日夜練習,但總比人家差一截……因為跳得差,入宮之後連補替的機會都沒有輪到過,更別說見官家的面了。”

有一次,她在練習時又跳錯了動作。

領舞的仙韶副使大怒,用藤條將她的腿和手臂打出青紫傷痕,並勒令旁人道,除非記住動作,否則不許給她飯吃。

她那時候年紀小,正是長身體的時候,兩頓飯沒有吃,餓得恍惚,卻還要忍著身上的疼痛練習舞步。

天色漸漸黑了,四下無人,又餓又疼又著急,她便忍不住哭了。

一邊流淚,還要一邊練。

“然後呢?”蘇蘅聽得入神,不由問。

“然後,我轉頭的時候看見,有兩個男子站在不遠處的太湖假山巖邊,站在前面的那個衣著十分華貴,正負手看我。”

吳婕妤對蘇蘅的提問不以為忤,嫣然一笑霎時點亮了她溫和的面龐,“我發現他之後立刻想要離開,他卻將我喚住,溫和問我可是仙韶院的?既然這麽不喜歡跳舞,那麽便讓仙韶使放我去他處便是。”

蘇蘅興致勃勃地參與搶答:“這男子,便是官家吧?”這很好猜。

吳婕妤點點頭,笑道:“現在想起來,除了官家,還有誰能有那樣的氣派,那樣隨意地在宮禁中走動,並根據我的衣裳一眼認出我是仙韶女樂……不過當時我嚇壞了,卻沒有想那麽多,只僵著頭皮,官家問什麽我便老實回答什麽,他略問了幾句便轉身欲離去。離去前,他身後的內侍問我,‘小姑娘,你叫什麽名字,我好去找仙韶使要名冊放人。’”

蘇蘅猜到那內侍大抵就是王玄同。

“我便老實回答,爺娘叫我阿魚。”吳婕妤目光愈發柔和嬌羞,“郡君,你一定覺得這名字很俗氣吧……但當時官家聽到我的名字,忽然走回來,細細打量我,然後將我帶回了垂拱殿養傷……”

“侍寢之後,我便成了官家的嬪禦。我曾想過,我這名字有何特別的嗎?為何當時使官家忽然回心轉意?直到我有次無意間見到官家隨身攜帶的一枚青玉佩,做成一條小魚模樣,才明白,大約是因為我的名字令他想起了故人吧。”

說這話時,吳婕妤的臉上始終保持著從容的微笑,毫無嫉妒或憂傷的神色。

“哦,原來是這樣……官家真是個好人。”

蘇蘅的雙眸晶亮澄凈。她忽然想起長公主在她出嫁的前夜,也給過她一塊青玉佩,好像也是小魚甩尾的模樣。那是她素未謀面的娘親的遺物。

小廚房外,今上佇立許久,裏間的對話他自然全部聽到了。

蘅兒給他的評價,陌生、禮貌、得體,同時事不關己的疏遠。

今上惻然舉目,有難以掩飾的蒼涼之意。

他想起十七年前那個冬天的夜晚,下了雪,比現在更冷。

等待自己第一個孩子降生的心情實在刻骨銘心,於是他在公主府中等了一夜,不敢合眼,手腳也麻了,卻不敢離開半步。姊姊和蘇璋無奈,也陪他等了一夜。

幾個時辰後,穩婆出來,恭喜道,母女平安。他那時候才長長喘了口氣。

聽見嬰兒高亢嘹亮的啼哭,他不敢去抱她,生怕磕著捧著那團粉肉。他只抓住康陽的手,幾乎要跟著落淚,不住地道:“阿姊,我也有女兒了!我也有女兒了!”

那時太高興了,以至於宮中送來的進補湯藥沒有經過檢查,便被端進產房也不知道。片刻之後,穩婆忽然便在裏間厲聲驚叫起來,“小魚姑娘血崩了!”

……

王玄同輕聲問:“官家,還進去麽?”

今上沈默良久,擺手道:“罷了,回移清殿吧。”

宮中在用膳時間之外取喚點心吃食,謂之泛索。

取泛索,這在各宮中都是極正常的事情。

但吳婕妤和今上都沒有想到,這晚的泛索宵夜不知道為何被太後得知。

第二日在齋宮抄經之後,眾人散去,太後身邊的內侍卻以“食非時”與“不敬於佛祖”的罪名將吳婕妤和蘇蘅兩人單獨留了下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:  糝:音同人參的“參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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·在宮裏這幾章主要把前面的伏筆寫圓滿,蘇蘅不能總是以為自己是個庶女,是時候點出公主的身份了!所以薛恪這裏出現的會比較少哈,但是美食不會少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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